作者：邹德虎
2024-08-05修订整理
本文回顾自己亲历的职场案例，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也许有一些参考价值。无论是对我自己，还是同行（特别是初入职场的年轻人）。
我中学是县城中学，条件有限，当时没有任何的竞赛辅导班，也买不到竞赛方面的教辅材料。我爸从别人那里借了高等数学和大学普通物理，我在高二就自学完了。没有参加任何的奥赛培训机构，更没有研究过什么竞赛题的套路，都是兴趣驱动的。然后获得了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安徽赛区一等奖，名次是全省第9位，并以此获得保送和自主招生资格进入南京理工大学（真的是差一点就可以参加国家赛了）。
我在2003年读大学一年级，当时可以任选南理工的专业。但自己什么也不懂，觉得供电局待遇还不错，而且学电似乎可以发挥物理上的特长，就这样阴差阳错地选择了电气工程专业。我记得那时候供电局是非常吃香的，计算机专业反而找不到工作，真的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物理和数学联系紧密，但毕竟是不同的思维方式。例如数学分析有许多研究不规则函数的积分，但是电力系统的状态变量天然就是连续可微的，勒贝格积分等高阶技巧不一定有用武之地。就算电力系统有间断情形，那也是开关和故障引起的参数和拓扑结构的变化，状态量尤其是机电暂态的状态量并不突变，跟数学中常常讨论的很多假设不一定相符。
后来，进入电力行业工作，我也都是先从物理意义考虑问题的，数学在我看来只是物理背景确定后，进行定量分析的工具，物理往往体现在数学模型的约束或简化上。很多电力系统的论文，数学色彩非常浓厚，但物理背景考虑不周全，这里就不展开说了。总之，学习物理的经历对我后来的职业有帮助，而且电力系统作为现实中存在的东西，必然是物理直观优先于数学。
我进入大学本科后，成绩优良，但并不突出。几个重要的专业课，如电机学、电力系统分析、电力系统继电保护，都只考了70多分。我当时不研究答题技巧和往年试卷，课程没学懂，自然分数低。所以也没获得保研的资格（记得就差了两三个名次）。我记得当时看了一些哲学书，尤其是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以后有时间可以写写哲学方面的。这几门专业课，工作后都重新学习了，而且是反复阅读不同版本的教科书。
到了大四，有所改观。首先是本科毕业实习在湖北宜昌的长江电力。当时我们到三峡大坝的坝顶、厂房内部，这都不对游客开放。在看到巨大的水轮机之前，我其实对教科书里面的定子、转子到底是什么，都一知半解。三峡枢纽的实习经历，一方面是对超大型工程的震撼，激发对电力事业的热情；另一方面教科书的纯概念，和对实物进行讲解，那深刻程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本科毕设做的是变压器空载合闸引起的励磁涌流方面研究，有推导有仿真，还有改进判据，当时就拿去参与评选省级优秀本科毕业设计，虽然未获奖，但是说明老师当时已经认可了我的钻研精神。一直到十几年后，我都能不断看到变压器励磁涌流方面的论文（包括南瑞集团郑玉平等专家的新进展）。
我从南京理工大学本科毕业后，进入国网马鞍山供电公司工作，当时没有什么国网考试，我个人甚至没有面试，仅仅用1分钟的时间就签了就业协议，这种“找工作”的方式跟现在简直有天壤之别。当时也没有国网技术学院的统一培训，安徽省电力公司在合肥安排了系统的培训。培训讲师有很丰富的实践经验，而且结合实物进行讲解。以前在教科书理解不了的问题，结合实物立刻变得容易理解。顺便说一句，我后来多次到国网技术学院当过“临时讲师”，帮助设计电网调度课程。
我被分配到了500kV当涂变从事变电运行值班工作。当时的变电站站长，也是老专家，也亲自主持了多轮培训。培训非常严格，重点是安规、一次设备和继电保护的原理。对我个人而言，最大的收获是，彻底搞明白了继电保护是怎样运行的。教科书里的继电保护理论当然都是很全面很系统的，但是继电保护理论终究不是继电保护设备。后来我还参加了华东网调组织的电网调度和方式培训，有机会从系统角度重新学习电网知识，获益匪浅。
后来混迹于电力行业很多年，很大程度上是当年打的底子比较扎实。我记得当时，监控系统、500kV的保护都是ABB或者西门子的，没有国产设备。当时也没有IEC61850这么先进的技术体系，二次系统回路都是直接拉很长的电缆。这就说明最近十几年来，我国在电力行业的技术进步是非常巨大的。
马鞍山供电公司当时处于严重缺编状态，这点在供电公司真的是很罕见。同时马鞍山的供电量在当时的安徽省是排第一的。那就是相当于一个人当几个人在使用。虽然我是新员工，却承担了部分副职甚至主值的工作，确实受到了非常大的锻炼，也影响了后面整个职业生涯。
我刚到的时候，500kV当涂变还不是一个完整的变电站，220kV部分还没有投运，500kV间隔也没有投运完。当然，现在的当涂变已经是极端重要的枢纽变电站了，规模在整个华东电网也属于最前列。因此，基建工作和运行工作交织在一起，在送变电的师傅那里也学到了很多的设备知识，他们确实非常厉害。
现在的500kV站非常多了，并不稀奇。但当时500kV当涂变确实是重要的枢纽变电站(可能是当时安徽电网最大的变电站)，各方面都很受重视。做的工作印象比较深刻的有：
每天早晨坐班车到变电站，第二天上午跟下个班组交换班，但站长、副站长是每天白天上班的。夜间12点需要上报两个省份的关口电量给华东网调（也就是现在的国网华东分部），当然现在应该早已自动化了。有时候遇到一些事情需要打电话给调度员提醒一下。顺便说一句，地调的调度员我们当年是比较不屑的，因为他们有时会问一些外行的问题（当然现在供电公司的年轻人比我们当年厉害太多了）。省调的调度员好很多，网调的调度员我们当时都很佩服，水平明显高很多。
值夜班的同事负责烧一大锅稀饭，第二天早晨全班组的人一起吃，大米的消耗量非常惊人，中饭和晚饭是点外卖，由附近的村民送过来（当年可没有什么外卖软件，是打电话的）。早餐有时候买过包子，但是距离最近的居民点也有几公里路，实在太远了。
工作间隙可以看小说，夜间值班的时候看电影，不知道后来有没有管理更严格一些。在一个人无聊的时候，我还用变电站的摄像头或者望远镜，去观赏周围的风景、高山。
记得当时，我们同事就有是否会“被下岗”的担忧，站长说：不管电力公司怎么改革，枢纽变电站的重要地位是不会变的，国家一定需要有人去把这件事弄好，去安全可靠地运行下去。
做变电运维，如果按部就班的工作，确实技术含量有限。但是如果想把变电站所有设备的来龙去脉完全搞明白，绝对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专家，再结合现场实际设备做一些创新，那就更是不错了。我觉得在500kV变电站的工作经历，是后续职业生涯的宝贵财富。
在变电站值班的经验，是很多业内的同事，特别是单纯做二次设备研发的同志所缺乏的。下面举几个例吧。
2008年初发生了大范围的雨雪冰冻灾害，我们变电站也不例外，我记得积雪到了自己膝盖的位置，但这不是重点。有次，我没有当班，同事在进行倒闸操作。拉开500kV断路器后，两侧的电位差击穿了断路器上的积雪。声音大到了不可描述的地步，主控室的同事第一反应以为附近飞机坠落了。在现场的两位同事转身拔腿就跑，后来雪化后，在地上还可发现当时遗留的硬币。好在站长临危不惧，紧急把断路器重新合上，问题就立刻解决了。后来我听了当时的录音，真的不想听第二遍。如果我当时值班，我肯定会在现场，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后来500kV主变投运，我本科时候的毕业论文恰好是变压器励磁涌流研究，正好可以学以致用。500kV主变投运的繁杂的流程就不说了，连续操作两天两夜。最后投入主变的时候，由于励磁涌流产生的振动，估计几公里之外都可听到，很沉闷，持续了数分钟的时间。如果当时有人录音，应该是可以从声学的角度，把频谱分析出来的。
后来遇到了低频振荡，这个课题无数的博士生、硕士生都在做，但是在现场亲身经历的感觉还是不一样。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突然警铃大作，光字牌闪烁，功率摆动。我们作为变电站的值班员其实毫无办法，但是，低频振荡突然的又消失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本人风险最大的事情是，在某个雷暴天气，电闪雷鸣的时候，我穿上雨衣，穿上绝缘靴，独自去巡视设备。虽然有避雷器，但是如果被闪电击中，还是有可能有泄漏电流引起跨步电压的。
变电站站长的经验非常丰富，他可以从设备的声音中判断出某个互感器存在问题，影响调度系统主站的数据准确性。他夜间巡视，可以从电晕中看到潜在的隐患点，我当时瞪大了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出来。这样的优秀专家，真的比有些只会写PPT的人要强太多了。
变电站值班，虽然岗位平凡，但是责任重大。只要是变电站内的事物，都需要对其安全运行负责，不存在可推脱的理由。而且我们当时都在实实在在的研究技术，解决实际的问题。当时我们也参加了一些信息化系统的培训（类似于后来出现的PMS系统），觉得这些系统都由计算机专业的人设计，缺少与实际业务的结合，实用性很差。后来我到南瑞工作，开发系统，实用性、能发挥真实的作用、能解决实际的问题，永远摆在第一位。最近，有位朋友提问了关于变压器中性点的问题，我想他肯定没有变电站经验，没有看过变压器中性点的实物是什么样子的，这就是经验的重要性。
后来我去南理工读了全日制硕士，当时是以考研成绩专业第1名进去的。而且我是边工作边考研，现在竞争这么激烈，是绝无可能做到了。读研的第1年，由于我的导师王宝华是做保护出身的，所以也做了保护整定方面的项目。有读者曾提到我写的文章几乎从不提保护，其实我坚持认为：保护（包括自动装置）才是最重要的二次设备，我对保护技术也是重视的，也学习了保护方面的很多专著，例如朱声石、贺家李等老师的著作。只不过，由于我后面主要工作在调度自动化系统研发方面，在这个领域的同事对保护有很重的疏离感，我在南瑞没太多接触保护业务的机会。南瑞二次设备在线监视与分析系统的研发人员，都不懂保护原理，这应该不能算是合理现象。
读研的第2年算是个奇迹，当时的研究生是两年制的，我研究控制理论并发表好几篇EI期刊论文。最后硕士论文被评为江苏省优秀硕士论文。这种在学术上非常成功的项目，反而应用价值比较有限，这也是我后来反复思考的一个问题。关于控制理论与控制工程的反思与再认识，我也曾写过1篇公众号文章。
宝钢前首席专家郭朝晖说过：“工业项目的创新性和实用性是不可兼得的”（此处指的是学术意义上的创新），我深有同感。我工作以来，确实从未见过同时具有理论方法上的重大创新和大量工程实际应用的电力系统项目（不考虑对外宣传的内容）。对于真正想做出实事的人来说，有所取舍似乎是必须的。
我到南瑞工作，被分配至南瑞电网调控技术分公司，该公司负责电网调度控制系统的研发与工程。我在南瑞的头几年，是以工程调试为主、软件开发为辅。当时出差的天数很多，去了很多地方，包括南网总调、华北、华东分部，以及很多省级和大型地市的调度中心，当然区县级的也去过（国调没去过，可能是一个缺憾）。但是工作的部门其实是研发部(高软)，主要职责是开发电网分析(PAS)、仿真(DTS)、控制软件(AVC)。南瑞高软在非常困难的情况下，仍然由部门经理龚成明组织了软件开发培训，主题是怎样用C++实现工业级的潮流计算程序。到南瑞之前，我只会写MATLAB程序，对于C++可以说是不怎么会的，对于IBM、SUN等服务器更是从未接触过。
其中到南瑞的第2年，也就是2011年，我的全年出差天数达到了惊人的289天，这个天数比工程部的大部分人都多。而且，工程部是不用写代码的。我还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写C++代码，要么在用户现场写，要么在宾馆晚上写（有些广东用户可能至今仍有印象）。那一年，我写的代码行数差不多有4万行（后面就没统计了）。不仅写算法，甚至Qt界面也都要写。无论是软件开发，还是工程现场的调试，都积累了丰富，甚至可以说有点过多的经验。比如说，做水晶头、设置防火墙和交换机，这些事情看似都在“工作职责”之外。
这点跟几年前的马鞍山供电公司很像，当时高软很多骨干员工被划转到了中国电科院南京分院，也有辞职的，因此南瑞高软当时也是严重缺人的，不得不一个人当几个人在用，经常出现整个一天都没时间喝水的情况（也就是连1分钟的休息时间都抽不出来）。我在职业生涯早期连续遇到这样的事情，可以说是倒霉。但是回过头来看，也是难得的锻炼、挑战和机遇。
我独立出差是从山东省开始的，那段时间基本跑遍了山东全部地级市。常常在大巴车上连坐3小时，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体力消耗很大，坐黑车的经历也有。有次到了离泰安不远的莱芜。我对五岳之首的泰山自然是久仰的了，出差间隙从莱芜坐大巴去泰山，又怕笔记本电脑丢在宾馆不安全。就这样背着笔记本电脑爬到了泰山之巅，欣赏到了祖国的壮丽河山。让我无语的是，没过几天，又安排我去泰安出差！我前几天才爬的泰山哎。考虑到曲阜离泰山不远，只好又从泰安出发去曲阜，游览一下“三孔”。
有工程经验是非常重要的，虽然辛苦，但确实是值得的，如果你真的想做出一番事情。多年前有部分研发人员从南瑞分配到中国电科院南京分院，后来那里的老同事跟我抱怨说，新来的毕业生只会MATLAB了，连C++都不会写，而且对工程的理解不好，影响到了项目成果的实用性。后来南瑞也进行了集中研发，把研发人员集中起来成立研发中心，以及后来的研究院。很多新员工没有经过一线工程的实践，直接安排到了研发岗，也出现了类似的问题。后来的高软负责人曾经吐槽过，新的员工招收过来，没有太多工程出差经验，就直接让他们写代码，结果产品的实用性越来越不行。
我听说法国电力公司的电网调度系统的应用，是电力公司运行人员亲自开发的，他们开发了应用后，自己用自己开发的软件进行调度。这种做法不见得好推广，成本也很高，但至少有人这么做，是有可行性的。研发与工程的分离确实会带来负面影响，这在管理上；同时对于工程人员在个人追求上，都要意识到这一问题。
在南瑞的后几年我都是从事电力系统的研发工作，主要开发了以下软件：
实际上早在2011年，我被当时的部门经理（龚总）安排去开发网络备自投系统。这个系统在变电站故障失电后，可以自动的遥控开关，把备用电源从远方转供过来，加快调度员故障恢复速度。这个系统说起来并不复杂，但是确实是首次从调度自动化系统去自动遥控110kV开关，比AVC、AGC这样的闭环系统风险还大。因此，真正实现主业务的代码也许只有5%，剩下95%的代码，都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各种交叉校核等。写代码不仅要考虑通常的情况，还要考虑现场设备误动、拒动、SCADA数据错误等各种小概率事件。开发这个系统，积累了宝贵的经验，明白了工业级的无bug系统，和所谓的“高质量编程、高质量软件”根本不是同级别的东西。开发耗时非常长，但是当时的部门经理龚成明非常支持我，还来现场亲自指导我编程。
到了2011年底，为了验收并投运网络备自投系统，用户在现场进行了闭环测试。测试时，把4个变电站与调度主站的联系解除，在4个变电站分别安装测试装置，通过GPS信号保证4个变电站的同步。
主持测试的是广东中山局的大牛“号哥”，测试前真的万分紧张，他面前摆着4部电话，用来下发测试指令，我就在他旁边。快要到测试时，他下达倒计时，“10,9,8,7”直到“2,1,0”。那氛围真的很像火箭发射前的场景，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好在我设计、开发的系统终于按照预想的情况，开始下发遥控指令，悬着的心才落地。等到测试结束，已经是凌晨2点了，外面依旧路灯通明。当时就想到了那句标语“万家灯火，南网情深”。用电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插上插座就可以了，但背后是很多电力职工，还有专业技术人员的劳动。
为了研发网络备自投系统，绝大多数功能都在现场开发完成。不知道同行是否有类似的感受。那就是，我开发出的真正出彩的成果，都是与客户并肩战斗、共同努力完成的，而且是在一线的现场完成的。后来，远离现场，从工程人员那里拿需求，坐在后方的办公室里面开发，虽然有超多的、甚至完美的管理流程，有详尽的版本管理、缺陷管理、测试管理，等等，却很难开发出让用户喝彩的产品了。
我开发的网络备自投系统从2012年投运至今，再也没有修改，就在那里不断的运行，不知道有百分之多少的软件可以做到这点。2018年9月，“山竹”台风袭击广东中山，我开发的备自投系统正确动作，避免了某个变电站全站失压，保住1万千瓦用电负荷，共计13684户用户的供电。2019年，该项成果获得了国家电网公司的科技进步三等奖（之前获得了南方电网公司的专利奖三等奖）。
2013年，我到国网华北分部执行科技项目，当时项目的初衷是开发参数辨识软件，后来这项成果也拿到了国家电网公司的专利奖三等奖。但是用户专责跟我说，状态估计的调试很难，花了很多人力投入在这上面，很多现象都转瞬即逝，想复现都没办法。为此，我脱离了原先的工作任务，专门为用户开发提高状态估计调试效率的工具。我把这个工具命名为“selog”，也就是状态估计日志的缩写，不少同事看到这个命名都印象深刻。selog不光是一个日志系统，还可以帮助用户快速分析状态估计异常的原因，原理当然极其简单，似乎没有一点技术含量。
selog刚投运，就解决了一个问题，华北状态估计在某天夜里突然出现异常发散，可是当时运维人员没有上班，如果没有我这个工具，找原因就太难了。通过selog就可发现，当时内蒙电网与华北电网的通信链路出现异常，大范围数据不刷新。因此，selog可以帮助工作人员从不断的监盘中解脱出来，可以事后分析。用户专责兴奋的对我说“德虎出品，必属精品”。能够解决实际问题，得到用户的认可，那就是工程技术人员最大的成就感了。
在南瑞工作的后期，我内部调动到了南瑞研究院工作，头衔是“电力系统集成高级工程师”。这一时期更多的参与科技项目与基础性的研究，包括调度方面的国重项目，以及AI在电网调度方面的初期探索，当时谷歌公司的AlphaGo人工智能击败了李世石，AI是非常火的。
我印象比较深刻的一件事是，写了一篇《深入理解层次库》。层次库是20世纪80年代，四大网引进国外调度系统的产物。后来一直在南瑞的调度产品中沿用。大多数同事都是只管用，不管层次库的底层机制，更不管设计思想。但是深入研究并写成文档，感觉对很多技术的理解提升了一个台阶，以后即使是对层次库自身的功能进行改进都不在话下，这个能力肯定是大大超过当时南瑞的同事了。有趣的是，我后来看了李开复的一本书。这本书的主题跟电力行业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也提到早期的数据库是层次型的，后来被关系库所淘汰。但是层次库仍然有其内在的合理性，特别是高性能和对电力系统拓扑搜索的支持更好。因此现代的NoSQL数据库，特别是图数据库、列存储等，又开始大行其道。历史彷佛绕了一个大圈。实践经验的总结提升，很容易触类旁通，甚至找到电力行业之外的例子，从而取长补短，这就是他山之玉，可以攻石的道理。
后来我还参与了配电网规划、物联网架构体系的研究等，也考察了PMS、输电线路在线监测等系统，没取得什么成果，但至少可以说明我涉及到的面还是比较广的，电力系统二次很多系统都涉及到了。另外，还参与了南瑞集团的战略技术规划制定，由于南瑞集团是中国最大的电力自动化设备企业，产品线非常丰富，上下游的关联错综复杂。这就在产业的高度，对我的认知进行了拔高。以前我都是闷着头研究技术，通过参与战略计划的制定，认识到了产业发展和市场的重要性。后来我的公众号有很多文章都是与管理学、经济学相关的。我也常写文章告诉同行，工程师不能局限于技术本身，而要对管理、销售等知识都要有所涉猎。
在南瑞的很多年，有许多学术上的想法，也有些实际进展。但是大部分想法都没有时间写论文、写专利，都白白的丢掉了，毕竟工程上的事情太多了。现在想来也怪可惜的。因此，有机会获得了攻读工程博士的名额，希望可以静下心来搞一些基础研究，特别是卡脖子的基础研究。为此从南瑞离职，到高校工作。当然，我做的基础研究的目标并不是发文章，而是实实在在希望解决国内尚未解决的问题，全部是从工程应用出发。目标是研发一套完全国产自主可控的电力系统实时仿真装置。在国家杰青顾伟教授的全力支持下，我在没有什么仿真相关工作经验的前提下，就开始干了。从这个角度说，魄力也算不小了，应该算是“无知者无畏”。当时的我，同中国电科院等单位的仿真大牛相比，那根本就是外行。
研发国产自主可控的实时仿真装置或者平台，对我个人来说，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从无到有”、从零出发构建产品化的工业级系统。从无到有建立平台这个过程，要比在已有的平台上进行开发改进、工程投运、学术研究，要复杂的多，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工作。很多技术人员甚至都想不到的问题，我作为架构师这个角色，都需要先考虑到。首先是系统的构建，在未来几年都看不到完整产品的情况下，都需要先设计出来，某个细节设计的不好，需要大幅度重构。其次是关键技术开发，只要是与实时仿真装置相关的，都是不能推脱的。对于我个人来说，我之前在南瑞的计算机方面水平还不错，读过几遍《深入理解计算机系统》，研究计算机算法，达到与计算机专业员工相近的水平。但是对实时仿真装置研发是远远不够的，我只能一个人钻研计算机体系结构、实时操作系统等技术，后来我可以与超算、高性能计算等方面的专家（包括麻省理工博后）“谈笑风生”，不知道电气工程专业几个人能够做到。最后，与产品开发有关的一切琐碎事情都需要兜底，包括安装操作系统、具体的调试，全都要亲历亲为。还有培训工作、培训的教案编写等。
除此以外，仿真研发需要对电力系统的基础理论和模型非常清晰，完全不留死角，不能有任何似是而非的地方，否则仿真结果必然不对。基础技术的重要性就在这里，我发现教科书中的有些概念，在有大量工程经验人士的角度来看，都是有可商榷之处的。掌握基础理论，仅靠死读书是完全不行的，死读书只能保证考试得高分或者满分。
回顾职业生涯，到目前为止，我在三个电力系统单位工作过，从而有了三个方面的经验：1）电力系统甲方的运行经验；2）电力系统的研发经验（乙方）；3）高校基础研究与系统设计的经验。不同角色产生的经验，是互补的，对于增强对系统的认识很有帮助。我的某个朋友也给了极高评价，说他朋友圈中，没有第二个人同时有这三方面的经验。
具体而言，我觉得可以总结为以下几点：